庙堂之高 江湖之远——一名注册会计师的参政生涯

作者：廖县生，江西省政协常委、省注协副会长、江西中审会计师事务所董事长

2003年1月17日，会场布置得格外庄严。政协江西省第九届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举行选举大会。在九十余名常委候选人中，有一名候选人引起了众人的关注：他是最年轻的候选人，时年不满35岁；他是唯一一名“社会中介组织代表人士”，一名注册会计师。选举结果：高票当选。

此人便是在下。

我不敢怠慢——这是注册会计师的骄傲。曾几何时，注册会计师们都是“国家干部”。记得当年申报注册，省注协要求提供人事调令，便有点惶恐又有点自豪地到主管部门人事处把调令复印出来。那时的注册会计师们俨然是“执政者”：有事业编制、有行政级别、有福利保障，颇有点社会地位。斗转星移，脱钩改制。注册会计师们一夜之间成了“个体户”，原先的一点点脆弱优势丧失殆尽，于是只能在充斥着“官本位”的国度里彷徨并自慰。党中央一双慧眼，发现了“六类分子”（私营企业主、民营科技企业的创业人员、民营科技企业的技术人员、外资企业的管理技术人员、中介组织从业人员、自由职业人员），并冠以一个好听的名字——新社会阶层。适逢换届，本已沦为“草民”的我等，得以登入庙堂，参政议政。而选择在下充当“社会中介组织代表人士”，得益于注册会计师行业声威日隆，得益于省注协鼎力举荐，得益于领导机关对本行业的首肯，本人不敢贪天之功。

我不敢怠慢——这是注册会计师的责任。恪尽职守、任劳任怨，为社会公众提供专业服务，我想这是注册会计师社会责任的最主要表现形态。但仅限于此吗？尽管早已脱钩改制，“跳出三界外，不在五行中”，剥开专业会计人的“壳”，还原为一个个普通知识分子，如何？金耀基说，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良心。顾炎武说，“君子之为学，以明道也，以救世也。”又说“天下兴亡，匹夫有责”。范仲淹说，“先天下之忧而忧，后天下之乐而乐”。曾参说，“士不可以不弘毅，任重而道远。”也许，我们本没有那么崇高，我们不敢自诩，我们不是救世主，但是，我们起码还有一颗良心。的确，任重而道远。

省政协常委，是官是民，正厅副厅？同仁们常常这样问起。我无言以对。直到有一天参加常委学习班，偶翻枯燥的学习资料，一眼瞥见李瑞环前主席的妙论：“非官非民，亦官亦民”，于是把大腿拍得生疼：高！其实，是官是民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心迹。古人云，“百善孝为先，论心不论迹，论迹穷人无孝子；万恶淫为首，论迹不论心，论心世上无完人”。天下诸事纷呈，“心迹”二字而已。

在其位必谋其政，这是我做人的态度。领导们常说，提案是政协工作的抓手。于是，搜肠刮肚甚至通过省注协兴师动众，罗织材料炮制好本人的“处女”提案，曰“净化注册会计师执业环境的建议”，从法制环境、市场环境、经济环境、行政环境、司法环境等几个方面“建言献策”，洋洋洒洒。提案上交以后，颇有一番成就感，总算不负众望，为本行业开始鼓与呼了。若干天之后，省注协来电说，你的提案转到我们这儿来办了。我的天！如果省注协能解决这些问题，还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去提提案吗？理想在现实面前，命比纸薄！痛定思痛之后，向省政协提出两个建议，一是提案由哪个部门承办，应当征求提案人的意见；二是提案内容涉及多个部门的，应当由政府直接承办。前一个建议很快被采纳并予以落实，后一个建议如石沉大海，杳无音信。

大约在春季，省政协提案委“点名”要我去参加一个座谈会并发言。我不想去：不是有“提案大王”吗，我的提案又不多，每年只有一到两件。领导说，提案贵在质量、贵在“精”，你的提案围绕中心、服务大局，参政参到了关键处，议政议到了点子上，我们是心里有数的；比如今年的提案，我们就想列为重要提案督办。他指的是那篇《在新农村建设中发挥注册会计师的审计鉴证作用》，那是我向九届省政协提交的最后一份提案。这篇提案的内容，参考了我们行业内部的一些调研文章，可以说是“集体智慧的结晶”，当然有些“份量”了。但在确定“承办单位”时，我与提案委有不同的意见。提案委认为，根据提案内容，应当由省农业厅或者省审计厅承办。我说，农业厅管农业但不管审计，审计厅管审计但不管农村审计和社会审计，我的提案应由省政府或者“全省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领导小组”（省委书记当组长）来承办。胳膊扭不过大腿，最后还是决定由审计厅承办。办理结果，如我所料。这倒是又一次应验了关于政协提案的那句著名的“谶语”：不提白不提，提了也白提。

但是这句“谶语”，也有不灵的时候。按照“游戏”规则，承办单位对政协提案必须正式行文、书面答复，直到令提案人“满意”为止。“游戏”玩了这么多年，参与各方自然是“得心应手”：承办单位“认认真真走过场”，提案人则心知肚明，不“满意”又能怎么样。但也有例外。记得那年是“人才年”，举国上下都很重视“人才”这件事，各级党委还专门成立了“人才工作领导小组”。鄙人履行“职责”、紧跟“形势”，结合行业实际搞了一份《中介组织人才工作亟需加强》的提案，从行业现状、必要性分析入手，提出了思想上重视、政治上关心、经济上支持、政策上扶助等几大“对策”。承办单位是省委组织部，典型的强势部门，我以为又是文来文往、走走过场。某日，某处长一行亲自造访，态度谦恭，先是介绍“人才强国”战略的主要内容和方针政策，然后说，你的提案很有“价值”，部领导非常重视，专门开会研究布置办理；你们专业技术人员是党的人才队伍的重要组成部分，也是党的人才工作的重要对象；感谢你关心人才工作，你的意见很及时、很好，我们将充分吸纳到人才工作的政策文件当中。后来我跟提案委说，这份提案的办理过程，岂止是“满意”，着实让我感动了一回。

民主监督据说是政协工作的“软肋”。作为政协三大职能之一，对于“监督权”，政协一般是不太轻易行使，生怕“越位”。但本常委却斗胆行使过一回。那是针对工商部门利用工商年检之机强迫企业加入“个协”、强行收取“个协”会费一事的。这事在我们这儿其实存在有些年头了，只不过以前没太在意，在意了也没办法。当时年检已近尾声，兄弟事务所的同仁来串门，大倒苦水，说我们这么多事务所多交了多少“冤枉”钱，我们这么多客户多交了多少“冤枉”钱。怂恿之下必有勇夫，于是拍案而起，一纸奏本通过官方途径直达省府。时隔不久，省工商局领导率领几位处长亲临寒舍，“汇报”有关情况。我本厚道之人，看着官员们毕恭毕敬的样子，心生不忍，便好言相劝。据说那几日省城的报纸还刊登过工商局的公告，说不愿加入“个协”的企业可申请退会并退费云云。可惜我因出差并未看见那报纸，否则定要收藏。

大会发言也是政协参政议政的重要形式。但由谁发言，可都是事先定好了的。有一年是“三农年”，我也“应景”搞了一份材料《发展农村中介组织，帮助农民增加收入》，建议农村要发展六类中介组织（经济鉴证类、科技咨询类、市场信息类、市场代理类、金融担保类、劳务输出类，都是我自己编的，无理论依据），以帮助发展农村经济、增加农民收入。这份材料据说暗合省委省政府的“三农”政策，有幸被领导看中，点名安排发言。面对台上正襟危坐的封疆大吏们，顿生惶恐，于是一口气把稿子念完了事，却不知台上台下的听众们听清楚了没有。

往事并不如烟。

敝帚自珍。细细盘点那洒在“政坛”上的一路汗水，尽管充满挑战，却也无悔。只是还有几件事情，令我不得释怀：

——多头监管问题。且不说财政、审计、证监等“法定”监管部门，也不说财政部门内部“花开数枝”，单说工商。日前听工商局一同志说，他们将依据公司法加强对中介服务业的监管，你们得小心点。这话我信，因为不久前我们一兄弟事务所就被工商查过。可是，同样是中介服务业，我们的律师兄弟并无此忧。律师说，按照你们的“法”，工商登记其实并无法律依据，是你们太软弱了。是我们太软弱吗？

——业务兼容问题。纵观这几年的行业发展态势，我等不免“杞人忧天”：该取消的没取消，比如特种审计资格；不该取消的取消了，比如业务兼容。司法鉴定分出去了，税务鉴证分出去了，造价咨询分出去了，资产评估分出去了。分出去总有分出去的理由。下一步，又该把什么分出去？“合久必分，分久必合”，但愿能看到“合”的那一天。

…………

2008年1月26日，冰天雪地的日子。同样的会场，同样的换届选举。同样高票当选。

一千年前，古人面对浩浩洞庭，发出肺腑名言。

洞庭依旧在，古人与谁归？

遥望淼淼鄱湖，耳畔不禁响起：

庙堂之高，江湖之远。